慕沉忙完,来到望月楼,但见萧青宁和念儿在下棋。

    念儿白日里睡的多一点,后面又吃撑了些,这会儿完全睡不着,萧青宁便找了棋盘出来,教他下棋。

    念儿可能是贺家孩子的事情,慕沉已经听说了,这时再看念儿,难免将他和记忆中的贺知景放在一起比较。贺知景比慕沉大上那么两三岁,慕沉初见贺知景时,他也就是念儿现在这样的年纪。

    老实说,在慕沉看来,念儿与曾经的贺知景,是不大像的,这种不像,最最提现在周身的气场上。曾经的成国公府世子,这般年纪时,已经是孩子里的小霸王了,而念儿,被萧青宁养了大半年,虽不再如最初那般怯弱,但也是缺少几分底气的。不过,忽略这点不同,仅看五官,能叫袁伯、明姨等看着贺知景长大的人都觉的他们有几分像,是真的很像了。

    念儿看见慕沉过来,乖乖喊了一声“哥哥”,慕沉上前,揉揉念儿脑袋,让白兰带他回去休息。

    念儿看了一眼棋盘,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听话的随白兰离开。萧青宁看他不舍的模样,让人封盘,等有时间再拿出来。

    尚且还算不上的棋局的棋盘,让萧青宁仔细收着,慕沉有些吃味,“就这般在意?”

    “念儿他……”萧青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当初在积云镇,只觉着和念儿投缘,后来机缘巧合将人养在了身边,这是我做过的最幸运的事情。”

    贺知景对念儿,对锦娘,都亏欠太多了。

    她能做的,便是补上这份亏欠。

    慕沉“听你的意思,是已经信了念儿便是贺家孩子。”

    萧青宁点头,“或许,亲人之间,真有那么点无形的牵扯,这是怎样的感觉,不能令人信服,念儿是不是大表哥的孩子,还是要让人到西北查证。”如此,贺家百年的底蕴,她才能名正言顺交到念儿手上。

    “想要确定念儿的身世,倒不一定要去西北查证。”慕沉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古籍,里面有一种认亲的法子,回忆一二,缓缓默诵道,“谓如某甲是父或母,有骸骨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何以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俗云滴骨亲,盖谓此也。[1]”

    贺知景死了快五年,无法与念儿滴血认亲,但他的骸骨在,或许可以试试这法子。

    慕沉说的,也曾有人运用过,经他这么一提,萧青宁恍惚觉着自己也在哪里看见过。

    比起去西北查证,这样的法子来的更快,也更不容被做手脚,只是需要掘开贺知景的棺木,到底对死人有些不敬。

    萧青宁让人请袁伯过来,与他说滴血入骨之法。

    袁伯先是大惊,而后大喜,同萧青宁说,“小姐这是想岔了,世子不会在意的。”

    袁伯言外之意,是想试一试。

    当然,之后西北也是要去的,他们总需要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以贺知景的性子,如何也不会欺负了姑娘家而不认账的,但他们从未听说过什么,其中,还是有太多的一点。

    萧青宁猛地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是了,大表哥不会在意的,他或许比我们更想确定念儿的身份。”

    有了方向,萧青宁打定主意明儿一早就出城,去贺家家庙。若不是今儿晚了,又顾忌着念儿了,萧青宁这会儿就想去了。

    这夜,萧青宁迟迟不能入睡,躺在床上亦睡不着。

    慕沉将动来动去的人儿拥在怀里,“省点力气儿,不然明日该没精神了。”

    慕沉说的,萧青宁都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发觉自己实在睡不着后,萧青宁窝在慕沉怀里,同他说起小时候贺知景、贺知玉是怎么带着她玩的,说起自己在成国公府旧事。

    萧青宁对靖宁侯府没多少感情,但于成国公府,她是当成了家的。若是可以,她希望挂上了南阳郡主府匾额的宅子,有朝一日,能再冠上贺姓。

    慕沉“会有那么一天。”

    “我该怎么和念儿说?”萧青宁苦恼,念儿喊了她许久的“姐姐”,突然告诉他,他不应该叫她姐姐,而该叫她表姑,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

    听着萧青宁说这些,慕沉有些无奈,平日里挺聪明的人,这时候也犯傻了。慕沉捏捏萧青宁鼻子,提醒她,“念儿心思敏感,这半天,你们这些人对他的变化那么大,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对念儿,你只需要将真相摆在他们,他知道怎么做的。”

    关心则乱。

    萧青宁叹气,她是不能免俗了。

    这夜,南阳郡主府里,好些院落里灯火通明,不止萧青宁睡不着,袁伯那些人,也是睡不着的。

    翌日天还未亮,慕沉早早起了,回宫上朝。以往,慕沉早起上朝时,萧青宁很少有知道的时候,今儿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记挂着事情的缘故,明明睡的那么晚,慕沉一有动静,她便睁开了眼睛。

    “现在还早,你再睡会。”慕沉在萧青宁眉心落下一吻,“别让我担心。”

    慕沉早朝,一向起的早,如今在宫外,需要比往日起的更早,如今,外面还完全黑着呢。

    萧青宁“你也是,回去时别太赶了。”

    许是慕沉的安抚有作用,慕沉离开后,没多会,萧青宁又沉沉睡了去。

    等萧青宁再醒来,外面蒙蒙亮。

    这时候,念儿已经起来,在院子里扎马步,练习早课。

    早饭时候,萧青宁同念儿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念儿没觉意外。萧青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念儿说起贺知景。

    萧青宁没想好怎么说,一直到了贺家家庙,也没同念儿说起贺知景。同样的,到了贺家家庙,念儿也没觉着意外,只一直拽着的萧青宁衣袖的手,透漏出他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镇定。

    萧青宁没进祖祠,而是带着念儿,直接去了贺知景墓前。

    袁伯等人先他们上来,已在墓前摆好贡果,也烧了纸钱。

    “念儿,跪下,给他磕头。”萧青宁先对着贺知景墓拜了三拜,而后这般和念儿说。

    念儿松开萧青宁衣袖,没问什么,咚的一声跪到墓前,磕了三个头。

    萧青宁“念儿可知这地方,葬着的是什么人。”

    念儿识得墓碑上的字,将上面的“贺知景”三字记在心里,点了点头。

    念儿祭拜过后,萧青宁让袁伯等人动手,自己带着念儿,在一旁等。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将贺知景的棺木打了开来,露出一具白骨。

    萧青宁拉着念儿上前,问他,“我需要取念儿的血做件事儿,念儿可怕疼?”

    “不怕的。”念儿摇了摇头。

    萧青宁拿出匕首,亲自划破念儿手腕,让他的血,滴到贺知景骸骨上。

    袁伯等人站在一旁,全都屏住了呼吸。

    萧青宁落在衣袖的手,紧紧攥起,指尖陷入掌心,带来微微痛感。

    带着念儿体温的鲜血落在白骨上,慢慢渗透进去,这个过程,似过去了好久,又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

    “没入了,没入了……”袁伯激动喊着,泪水模糊了老眼。

    萧青宁重重吐了口气,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蹲下来,与念儿平视,问他,“你想到了多少?”

    萧青宁不知道如何说起,干脆问起念儿,他知道了多少,她再为他解惑。

    从昨天睡醒开始,念儿就感受到了身边之人的变化,只是他相信萧青宁不会害他,便什么都没有问。如今,萧青宁问起他想到了多少,念儿没有隐瞒,小心翼翼说着一个答案,“他是我的爹爹吗?”

    娘亲留给他的玉佩,是爹爹的东西,而这些人对他的不同,是在萧青宁拿到玉佩之后。

    “贺知景,是你的爹爹。”无数话语在舌尖打转,说出口时,却只剩这简单几字。而这几字,份量也最重,萧青宁等着念儿消化这个事实。

    念儿心思多,也还是孩子,忽然有人坚定的告诉他,他的爹爹是谁,一时间,他很是恍惚,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主子,外面风大,有什么话儿,到屋里说吧。”碧云说道。

    萧青宁看念儿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也反应过来了,站起来,拉着他进贺家祖祠。

    袁伯等人没离开,一起出力,将贺知景重新入土为安。

    贺家祖祠一直有人打扫,四处干干净净的。萧青宁领着念儿进入里面,碧云几个,守在门外。

    贺家人丁稀薄,百余年来,祖祠中供奉的牌位,尚未摆满香案。

    萧青宁拉着念儿跪在贺家列祖列宗前,给贺家先辈磕了头,才说起事情。

    萧青宁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将自己查到的关于锦娘的身份,贺知景的死,好些陈年旧事,一一说与念儿听。

    念儿听完,再忍不住,哭着问萧青宁,“所以,爹爹不是故意不要我和娘亲的。”

    “咱们念儿这么好,他若是知道,怎么可能不要念儿。”萧青宁还不清楚贺知景和锦娘有什么故事,但她了解贺知景,贺家的人,不会做抛妻弃子之事,这里面,定然有其他的问题。

    听到萧青宁这么说,念儿哭得更凶了。

    锦娘还在世时,念儿被人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他哭着问过自家娘亲,为什么其他小朋友有爹爹,而他没有。那时候,锦娘没与念儿说什么,只是哭了一晚上。后来,念儿就再没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爹爹了。

    锦娘死后,绣庄老板娘没善待念儿,后来更是让念儿靠着乞讨,才磕磕绊绊活了下来,遇上萧青宁。在一开始吃不饱或被人打时,念儿有想过若自己有爹爹,该多好。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吃不饱、被人打,没有所谓的爹爹给他温暖,念儿心里,对爹爹这个称谓,这个人,是恨上了的。

    先前,隐约猜到什么的念儿,一直忍着没问萧青宁什么,也是他觉着爹爹可有可无罢了。但是,当萧青宁将贺知景说与他听时,他脑海中,仿佛有了爹爹的样子。知道贺知景不是不要他和娘亲后,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似乎要将先前没爹爹而受到的委屈都哭出来。

    萧青宁和念儿一直没出来,袁伯等人忙活完,都等在了贺家祖祠外。

    明姨“老天爷对贺家,终是没那么残忍了。”

    “世子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是贺家的宝贝,咱们一定要护好了。”袁伯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但凡与贺家有感情的人,这个时候,都真心实意的高兴着。

    袁伯等人不知道萧青宁和念儿说了什么,两人从祖祠出来时,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哭了好久。

    萧青宁拉着念儿下山,吩咐袁伯等人,“都回吧,至于念儿的身份,目前只府里人知道,等到合适时候,我会让南阳郡主府再挂上成国公府匾额。”

    萧青宁这话,是承诺,也是念儿的目标。

    上山时,一群人怀着心事,回去时,众人心情愉悦,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萧青宁等人出门早,折腾一番后回到城里,才刚刚过了午时。萧青宁索性不回府,带着念儿去了风味楼饱食一顿。

    如今的风味楼,生意比之去年,更是火爆。

    大堂人太多,萧青宁带着念儿走的侧门,然后上了三楼包厢。付掌柜去了西北,这里换了个掌柜,姓牛。

    牛掌柜知道萧青宁来了,亲自来三楼伺候着,看见念儿,恭恭敬敬唤了声小公子。牛掌柜和付掌柜有通信,知道萧青宁养了个孩子,不出意外,就是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了。

    萧青宁按着念儿的喜好,选了几样风味楼的招牌菜,让牛掌柜下去准备。

    包厢中,除了萧青宁和念儿,就只剩碧云、碧溪跟着,其他人,先回了南阳郡主府,将这个好消息与其他人分享。

    小二上菜很快,吃到一半时,牛掌柜上来,同萧青宁说,“主子,秦安侯府世子夫人想见您,交给属下一幅画,说是您看了,会去见她的。”

    秦安侯府世子夫人,萧青宁脑子绕了一会儿,才将其和杨心柔联系上。

    萧青宁问,“画在哪里,打开来看看?”

    萧青宁了解杨心柔,那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而她准备话,想来是怕自己不见她。

    牛掌柜忙将杨心柔递给他的画打开,竖在萧青宁前面,好让她瞧个仔细。

    画中,是两个姑娘,一人抚琴,一人作画,是曾经的萧青宁和杨心柔。

    “将画收起来,她在哪里?”萧青宁看了一眼,便不愿意再多看。

    曾经有多美好,被背叛的时候,就有多痛。萧青宁不主动找杨心柔麻烦,不代表着原谅,只是她不再在意那人,有些事情,便无所谓了。如今,杨心柔将她们的曾经画成画,还送到了她面前,算是惹恼了萧青宁。

    牛掌柜“世子夫人在月字号包厢等主子。”

    念儿察觉到萧青宁变化,扯了扯她衣袖,小声道,“不生气。”

    看着念儿小心翼翼的样子,萧青宁心软一片,又想揉他脑袋,念儿看出她想做什么,没躲,反而将小脑袋蹭到萧青宁手边,一副任她揉的样子。

    萧青宁“……”这是什么小可爱啊。

    萧青宁揉了两下,笑着和念儿解释,“我没生气,不要担心啊!”

    如今的杨心柔,不值得她生气。

    念儿歪起脑袋,仔细瞅了瞅萧青宁,在确认她说的是真的后,才跟着露出小虎牙。

    萧青宁让碧溪守着念儿,去月字号包厢见杨心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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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用洗冤录,虽然现代科技都知道不科学,但那时候……就不要较真科不科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