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习武天分,鱼文秋比云啸差着许多,但是比常人却强不少,再加上聪敏,悟性高,因此进境颇快,被云啸称作“得意弟子”、“乘风门的中流砥柱”。

    转眼,腊月到来,云啸的伤完全好了,就连前胸的疤,也已愈合得只剩下两条淡淡的、不甚显眼的红线。

    距离幽忧谷之役已有两个多月,武林追杀令或许已经被江湖中人抛在了脑后。

    是时候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云啸想见一见谷主,当面向他表达谢意。

    谷主一直未现身,他们的行程便一直耽搁。

    腊月初十,中午。

    左右护谷尊者、七大阵主和云啸、鱼文秋在聚忧殿吃偃月馄饨。

    新任玄幽阵主宫起燕、清幽阵主冷淳、暗幽阵主任秀婧都知道云啸既是幽忧谷恩人,又与两位谷主亲厚,因此对云啸和鱼文秋十分恭敬。

    花远秋道:“谷主自来规矩极严,不许外人留驻幽忧谷,对两位却如此宽宏大量,甚至还救了云兄弟的命,乃前所未有之事。”

    玄幽阵主宫起燕道:“云兄弟对本谷有恩,又是两位尊者的亲戚、同门,无论念在哪一处,谷主都会网开一面。”

    血幽阵主秦六妮道:“你说这话,表明你根本不了解谷主的为人,他老人家从不会因恩义、亲情而废规矩。”

    雪颖道:“六妮说得对,谷主这么做,自有他的情由。”

    宫起燕道:“什么情由?请雪颖姊姊说来听听。”

    雪颖道:“谷主不说,咱们不可妄加揣测。”

    华远秋道:“教我说呀,揣测揣测也无妨,他老人家向来爱才,定然想把云兄弟和鱼姑娘留在谷中。”

    宫起燕拍手道:“这可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正说得热闹,一个人背着手,从外头走了进来,步履悠闲,神情松弛。

    一瞧见这人,大伙连忙站了起来,两位尊者带头叉手躬身道:“参见谷主!”

    来者脸长而白,未留胡须,中等身材,身着褐色纻丝袍,正是谷主崔无意。

    云啸连忙走上前去,叉手道:“谷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云啸一拜!”说着便跪了下去。

    崔无意口中说:“不必了!”长袖一甩,在云啸手臂的轻轻一拂。

    云啸感受到一股强中带柔的力量拖着自己,不由自主站直身子,暗暗惊叹这内力之深厚、之巧妙。

    崔无意声音浑厚,听起来十分舒服。

    “你帮幽忧谷退敌,我救你一命,咱们扯平,你不必谢我。那个瞿成玉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恨不恨他?”

    初次见面时,崔无意那精光四射的双目给云啸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今,还是同样一双眼睛,不但精光消失不见,甚至还有些迷糊,就跟刚睡醒一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巧藏于拙?

    “俺不恨他!”云啸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

    “俺也说不清楚,好像……俺很难去恨谁,还有,两人比武好比两军交战,使用诡道取胜也无可厚非。”

    若搁其他高人,多半会夸云啸有胸襟,有气度,而崔无意却哼了一声道:“你这娃娃,做人没有棱角,少一股狠劲。像瞿成玉这等人,你不恨他,便是纵容卑鄙无耻!纵容恶人,便是作恶!大丈夫爱恨分明,方能纵横天下,只管婆婆妈妈,能济甚么事?”

    云啸听了这番话,耸然动容,犹如醍醐灌顶,为人处世,宽容固然是美德,可总要有个限度。他当即躬身道:“受教了!”

    崔无意道:“伤好了,该走就走吧。两个外人,呆在谷中也够久的了。”

    如此干干脆脆、丝毫没有人情味的逐客令,让人听了很不是滋味,云啸和鱼文秋面面相觑。就连幽忧谷众人都暗暗吃惊,雪颖尊者道:“谷主,年节将至,能否等过了节再离谷?”

    红荃道:“请谷主宽限一个月。”

    “不行!今日就走!”崔无意甩下这几个字,又背着手走了。

    云啸看着崔无意的背影消失,转过身讪讪地道:“姑姑,红荃姊姊,诸位,我们这便去收拾行囊!”

    雪颖道:“先别忙!妹妹,咱们再去找谷主说说!”拉着红荃的手就往外走。

    云啸连忙拦住她们,“二位,不必了,俺和文秋早就打算走了,只不过一直想着拜见谷主,才延误至今,今日既然得瞻谷主尊颜,即便他不下逐客令,我们也顶多再呆上两三日。”

    鱼文秋也道:“正是,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我们俩还惦记着亲人呢,早出去一日,便能早一日找到他们。”

    他们俩话说到这份上,两位尊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雪颖、红荃、花远秋将云啸和鱼文秋送至谷口,千叮咛,万嘱咐:假如路途遇到难处,走不下去,一定要重回幽忧谷。

    雪颖尊者还送给鱼文秋一柄宝剑,说这权当是送给未来侄媳妇的礼物。

    鱼文秋喜孜孜收下,她和云啸喂招,一个使梅枝,一个使桃枝,总觉得意不足,如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宝剑。

    三女目送云啸和鱼文秋消失在狭窄的山谷中,一回头,却见崔无意正站在身后。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崔无意不理会她们的惊讶,劈头盖脸地问道。

    花远秋道:“不敢!”

    雪颖鼓足勇气,点点头道:“是!”

    红荃没有吱声。

    崔无意伸指点了点花远秋的脑袋道:“你这个妮子,嘴上说不敢,心里比谁都敢!”

    花远秋笑着做了个鬼脸。

    崔无意面色庄重地道:“无论是星象,还是卜筮,都以今日此时离谷为最佳,通气运,延寿数,两全其美。这娃娃前途艰难,倘若气运不硬,便难以化险为夷,轻则一生沉沦,埋没于芸芸众生之中,重则中途夭折,英年早逝。因此不可不慎。”

    花远秋道:“原来,你老人家是为他好,那为何不当面说个清楚?如今倒好,你一番好意,却惹得人家对你不满。”

    崔无意道:“你懂什么?先机只可洞察,不可言明,言明则乱,乱则失序,失序则逆天,这便是谶语、偈语、真言皆含糊不清的缘故。此外,我这么做,也是想绝他一条回头路,教他遇难不退,砥砺向前。”

    三女叉手躬身道:“属下愚钝,未能领会谷主深意,甘受责罚。”

    崔无意摆摆手道:“免了。”

    花远秋道:“谷主,你为何对那孩子青眼有加?”

    崔无意道:“因为,他是你们未来的谷主。”

    这句话,语气平平淡淡,然而听在三女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花远秋正想发问,却听崔无意道:“你们知道就好,不必究其缘由。正道将因夔龙剑而明争暗斗,七年内不会骚扰幽忧谷,我要出趟远门,招募谷众。切记,方才所言乃天大机密,不许外泄!其余,我就不多说了!”

    三女恭谨领命,只觉一阵风起,却见崔无意大袖飘飘,扶摇而起,在距离地面三丈高处一扭腰身,飞往断梦崖,双脚在崖身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蹬,再次飘摇直上,如此三遭,最终消失在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