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中场下
吉尔公爵推门而入。
猫先生正坐在透明的舷窗前凝视着黑暗的穹宇。
“我听说, 你的朋友现在很生气。”吉尔公爵说道，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但是猫先生没有搭理他。
“你是真打算不和解了吗？”
以往提及颜真之时, 这位喜欢摆架子的猫先生都保持了十足的耐心。但是现在吉尔公爵能感觉到它正在回避。
出于团队合作的需要，吉尔公爵认为有必要让这只泽金号团队的两位领头猫先生和颜真重归于好。可惜，这只猫总在岔开话题。现在也是如此。
“你看这个星球。”猫先生出声道。
舷窗下的西宜奇就像是一颗暗色的水珠, 涌动的大气云雾似那朦胧扩散的光晕。
“很美的星球。”吉尔公爵说，“但上面的遗迹真是个麻烦。”
“黑盒会已经在这个星球上布局太久了。”猫先生说，“我们必须要谨慎计划每一步。”
“现在的一切不都是……”
“不。”猫先生转头, 它的语气很有耐心，“没有绝对。每一次交锋，他们都在学习, 吸取经验教训, 然后下一次变得更狡猾。”
“所以我们现在在这里，他们的阴谋必将破产。”吉尔公爵说。
“这一次的机会很难再有了。”猫先生说。
吉尔公爵感觉到了猫先生语气中的寒意，我们是不会失败的, 他想对它说。但“它”的神态是如此的凝重, 以至于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咙。
我们当然不会失败, 吉尔公爵在内心对自己说, 我必将为我的外甥复仇。
一艘轻型登陆艇在星空中划过, 缓缓向西宜奇落下。
猫先生直起了身体，它低声说：“开始了。”
女王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公主，天真而单纯，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一个种族的重任是什么。
那个时候的她喜好展开自己的翼翅在云间飞行。空气的尖啸犹如最美妙的乐曲，她在苍穹与疾风间落下，加速, 回旋，急停，滑翔，一次次摆脱重力丝线的拉扯向上冲锋。她还记得每次飞翔时喷吐的尖叫，那明晰的快乐至今仍徘徊在她的心头。没长大的少年人就是这么不知死活。哪怕是母亲多次警告她也从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飞到了那片西宜奇的禁地——夜曲山。
女王抬起头，西宜奇，她的出生之地，她的家园，正高悬于天幕上方。在卫星上注视上自己的母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它就像是一个散发着朦胧光芒的灰色珍珠。那高耸入云的夜曲山此刻用肉眼也完全看不清。
但女王的感知力远胜过普通西宜奇人。就算是相隔千里，她也能感觉到这颗珍珠上某处微妙的磁场变化。那里就是初代女王降临之地夜曲山。她还记得年少飞行时误入夜曲山的感受，当时的她就像是被卷入了朦胧的幻影画卷，体内的各个细胞都在为混乱的电磁场变化而叫嚣，她似乎在向前飞，又像是后退，即是上升又是下降，所有的方向轴都在那刻失去了作用。
她像是进入了某个未知的维度，全身神经系统都为这种异常感而不适。她一度以为自己将会永远迷失在这幻象里。但好在最后一通混乱的横冲直撞后，她安全地飞离了禁地。
她的神圣母亲，前代女王陛下严厉地训斥了她。
然后她向母亲叙述了那番古怪的体验。
后来母亲告知了她一些事，一些关于夜曲山的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初代女王降临之前，西宜奇星是一个古代文明散布在偌大宇宙中的基地之一。夜曲山是它们用来观测宇宙真义的庙宇。昔日这些古老先行者们抵达了无法想象的科技顶点。在传说中它们无所不能犹如神明，能将虚妄化为真实，亦能将真实化为虚妄。虽然这群先行者早已离去，但初代女王从遗迹上得到了启示。
“继承王位之后，你将会拥有一个密匙。那是一代代女王流传下来的遗产，亦是每一代女王的使命。”
“密匙？那是什么？”
“是先行者留下的古老命令，一共有三个，不可修改，不可取代，不可复制。”母亲说，“密匙关系到夜曲山地下系统的密保程序。”
“密保程序？那夜曲山内到底有什么？”她想起了那古怪的飞行感受。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她：“你会让一个刚出生的幼虫操作多管等离子炮吗？”
“这太危险了，我当然不会。”
“和先行者比起来，银河文明就像是刚出生的幼虫。密保程序本质是在守护。”母亲说，“我的孩子，等你登上王位就会明白。”
母亲的回答意味深长又含糊其词，后来直到她真正成为一位女王才理解了母亲当时话语中的含义。
古老先行者的遗物是现今文明无法掌控之物。女王已经可以推断出，黑盒会无疑是想利用夜曲山的遗产。一想到此，女王心中冰冷的怒火就无法遏制。
这就是现实。在艾谢尔提交的报告中，她看见了十万个被提取的西宜奇人的意识，这背后更是代表着血淋淋的生命。黑盒会用谎言编织着幸福的迷梦，用欺骗性的表象勾引了无数个平民踏入他们的棋局。
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星球上，共同幸福会到底在西宜奇活动了多少年？她每每想到此，内心就充斥着羞愧与怒意。这么多年我竟然像是一个失去感官的废物，任凭他们诱惑残害我的子民。
这是身为女王的耻辱。
其实女王早就对隐藏在银河暗处的黑盒会有所耳闻，她听闻过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一些异星国度一夜之间政权崩塌，那些异星种族就如牲畜般沦落为试验品，甚至短时间内陷入种族灭绝的境地。而这背后无不有黑盒会的影子。他们往往会对一个目标星球耐心地布局上几十年甚至数百年，仅仅只是为了他们一个所谓的实验，一个荒谬理论的论证。在这期间，往往会有数量达到百亿之多的无辜民众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不知不觉地走上毁灭之路。
现在黑盒会盯上了她的西宜奇。他们用摆脱病痛与死亡界限的言词来勾引着她笼罩在深红变异阴影下的可怜孩子们，向她的子民灌输着用提取意识后获得永生不朽的虚无信仰。靠着这样的手段，又有多少她的子民沦为了黑盒会的工具？
为什么没能早点发觉呢？
女王愤怒地责问自己。
是因为深红变异。
因为西宜奇人被深红变异这场浩劫折磨得太久了。女王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骚乱动荡因何而来。几个世代以来，每个西宜奇人都生活在深红变异的威胁下，她的民众在死亡阴影中惶惶不可终日。赛狄人的焕新剂也不过是一时的饮鸩止渴。所以当共同幸福会以救世主的面貌出现安抚民众情绪时，女王甚至有种被及时解救的心态。共同幸福会减轻了她的压力，在收到几次调查报告无害后，她一直在默许“心理治疗机构”的无序扩张。
是我这个女王的错，她悲伤地想。
可是我的子民，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转身看向她前方的工业设施。她脚下的瑰多卫二是西宜奇的工业重镇，这里出产着整个星域最好的推进器，优质助燃剂和副产品化工纤维。除了丰厚的商业利润外，它更是隐秘的军工铸造厂。自动化重型机械设备日夜运作不休，一些工人正在平台甲板上对着操作台忙碌。
“陛下，请看这里。”与她说话的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工程师主管，她带着工作头盔，甲壳上显出一种纯钢的银色，“自从我们改用了新方案后，现在废品率降低了很多。”
女王的身前是一个圆管形的透明磁场空间，溶化的液体正在管道内提纯，根据质量液体将会被分流为三股进入不同管道生成相应的材料。
这位工程师主管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效率提高后可以节省多少人力时间，她的言词里自然没有忘记每句结束后加上一句赞美女王。
“这是你提的方案。”女王说。
“是的。”工程师主管看起来有些紧张。
女王注视着眼前跳出的屏幕，她凝神看了数据一会儿，“我上次来看过，瑕疵度的确比上次降低了。”
“您还记得？”工程师主管兴奋地搓手。
“上次我来视察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工程师。”女王说，“你叫做阿丽妲。”
“陛下，您记得我的名字。”工程师主管气息有些不匀。
“优秀之人在哪里都让人印象深刻。”
阿丽妲看起来就要晕过去了，“谢谢陛下！！”
“我期待着你在未来更加出色。”女王说道。冠冕堂皇的话语，合规套路的应答，她总是这么对待深爱着她的子民。阿丽妲显得紧张而不安，每个有幸站在她面前的西宜奇人都会如此。但这位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过分紧张了。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胸口。
她的胸口有一朵白芒花。
那是艾谢尔送给她的。
女王不觉将手放在花上，感受着那娇嫩纤细的触感。
“阿丽妲。”
“陛下？”
“你有不幸患上深红变异的亲友吗？”
“有。”阿丽妲的神色黯淡，“我的幼虫同期里有三个染上变异，他们已经死了。进入工厂后，我在的部门办公室里也有五个同事因为变异离开了。”
“……”女王默然不语。
在过去的视察中，她很少特意去询问民众有关深红变异的事。就算她不想面对，每天仍有鲜红的数字告知她今天又有多少民众踏上了死路。就算她不去亲眼确认，作为虫群之母，每当有子民因为深红变异逝去时，她总能有所感应，就像是身体被抽拉出了一根神经，嘶嘶作响。
为何虫群之母要承受这种无尽之痛呢？可作为女王，作为母亲，她只能咬牙前行。
她想起了她与艾谢尔的第一次见面。
这本是一个被安排好的走向。她即位后的第一个亲王出自六角部族有利于她平衡西宜奇纷繁复杂的政局。这是前代女王嘱咐过的剧本。在事先，她也只看过艾谢尔的影像，从未与他有过直接接触。
于是，他们按照剧本见面了。
他和她想象的完美亲王截然不同，但这无所谓，她选择他也不过是政治的考量。
“你准备好成为我的亲王了吗？”她问他。
他注视着她，然后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我们将一起带领西宜奇人走出绝境。”
那一瞬间，她的心被惊讶所填满。好大的口气，她想。她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谦卑的答案。可他说，我们将一起带领西宜奇人走出绝境。他看起来单纯而无知，没错，只有无知胆大的人才会说出这种承诺。然后她看见了他那双充满信心的眼睛，就像是叶脉城清晨的天空，明亮纯粹，生机勃勃。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她的第一亲王。
眼下，艾谢尔扒开了在西宜奇浸润多年的共同幸福会的真面目，现在更是直指黑盒会为深红变异的幕后黑手。
如果他的推测为真，这无疑为拯救所有西宜奇人带来了希望。
这个希望虽然还很微小渺茫，现在整个西宜奇更是实质上已被拖入黑盒会阴谋的泥沼之中。但女王已经看清了前路，她不会动摇也不会犹豫，唯有与黑盒会战斗到底，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西宜奇不会沦为黑盒会那些悲伤故事里的牺牲品。
我们将一起带领西宜奇人走出绝境。
艾谢尔。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胸口的那朵小花。
“陛下，这是白芒花。”阿丽妲说道。
“是的。”
“看见这朵花，我就想起了那首歌谣。”阿丽妲说，“于是白芒之神现身，为女王献上祝福之礼。如细雨般，死者复苏，如烈火般，消弭苦难。”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在操作室外的磁场内亮起，就像是一颗流星坠落。刺耳高频的嗡嗡声席卷了整个房间。女王听到自己的内置通讯装置传来了几声高昂的电子噪音，随后就陷入了异样的寂静。
阿丽妲不慌不忙地对她喷吐了一个气息，方才所有的紧张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毒的冷静。
“陛下，为了白芒神，为了西宜奇。”阿丽妲说，“您将会殒命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请相信作者的节操
西宜奇事件的最后一天即将开始，席卷星球的狂风暴雨即将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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