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道去的茶肆，回去却只有一人。
丫鬟想问，但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却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得出来。她只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今日连进茶肆的资格都没有，往日跟着的嬷嬷临时有事才轮得到她，自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了一个字，生怕出错。
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尚书府。
遇到恰巧早朝回来的父亲，亦或并非巧合，只是对方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同她一道进了门，问，“听说，今日你去了庆王府。”
“是。父亲。”
她眉眼姣好，气质优雅，是这帝都数一数二的名媛，至昨日位置，沈父都对她很是满意。
“为父能知道你昨日同庆王说那番话是何用意么？”他愿意听她解释，给自己这个从来不出错的女儿一个表达自己的机会。
他大约明白原因，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足以左右选择结果的原因，“有一点，为父想你应该明白。生作兵部尚书家的独女，纵然你嫁的不是皇亲国戚，却也定是豪门贵胄，所谓三妻四妾……那是必然的。”
是啊，都是必然的。
可今日也有一人，贵气又清隽，他俯首弯腰，对人慎重承诺，只你一人。便是砒霜亦甘之如饴。
眉眼微染春寒，她只道，“庆王殿下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位姑娘，纵然我有意嫁入王府，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听她如此说，似乎还带着几分恼意，沈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宽慰道，“那姑娘为父也托人调查过了，的确只是庆王殿下的小师妹，家中并无权势，陛下定不会让她成为庆王正妃。”
“庆王喜欢她，不过是朝夕相处之下的感情，她还能有你半分好去？届时，便是她以身为妾，总要向你端茶递水的，你寻个错处打发了去便是。”
纵使她没有自己半分好，那人去待她如珠如玉，待自己却弃若敝履。
哦，连弃若敝履都不曾，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同看着一只茶杯一般无二。
沈馨苦笑，一路听着自己的父亲在婚姻大事上理智清晰地同自己权衡利弊……在此之前，她也是如此同自己说的，只是如今……多少觉得讽刺得很。
她没说话，半晌，才问道，“她……府中做什么的？”
“不过一些小本经营，说是丝绸布料的生意……怎么了？可是觉得此女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只是羡慕得紧。最后的话淹没在喉咙里，她叹了口气，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昨日是女儿一时鲁莽，庆王殿下英俊潇洒，又是皇亲贵胄，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配。还望父亲在陛下和庆王面前走动走动，说些好听的话，替女儿赔罪一二。”
他说，嫁去庆王府是不错的选择。
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整个车狮国适龄女子都想要的位置……
她缓缓抬头，看向一脸欣慰的老父亲，今日日头有些大，明晃晃的日光有些刺目，尚书府里的飞檐翘角看起来细致又瑰丽。
而更遥远的后面，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一砖一瓦。
她在那金光掩映里，微微红了眼。
……
嬷嬷入夜方归，进屋时已是掌灯时分，主子屋中却是一片漆黑，她心中诧异，只觉那帮小丫头就是不靠谱，当下就不悦，却没有见到本该当值的下人，以为是小姐还未回，便推了主屋进去掌灯。
却听暗处有声音，“嬷嬷。”
竟是主子。
她心下一慌，“小姐何故坐在暗处，那些个玩忽职守的死丫头们，明日老奴便通通打发了她们去！”说着，凭着院中光线往桌边走去。
“嬷嬷别点灯！”
宛若惊呼一般破碎的声音，嬷嬷这才发现自家主子的怪异之处——月色并不明朗，依稀只看得到个轮廓，那个理智远超同龄人的姑娘坐在床脚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看不见表情。
却也觉得……难过得很。
嬷嬷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三两步跑过去，蹲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连碰都不敢碰，“您……您这是作甚？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样的主子，从未见过。
对方摇摇头，三千青丝散落，遮住了容颜，她低着头埋进了臂弯里，“嬷嬷……我有些难过。”
“小姐这是怎么了？小丫头没伺候好？还是今日玩得不痛快？同老奴说说……”
她摇摇头，又埋进了臂弯，半晌，声音沙哑，“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有些难过，却又说不出来，像是你突然了悟到生命中的某种缺失，并且你很清醒地知道这种缺失必然伴随一生。但若是说出来，又多少显得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毕竟，大家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再说，这天下间多少女子，连温饱尚且难全，相比之下，生活优渥养尊处优的自己，就算缺失一些什么，也比绝大多数人好太多。
所以，又不太像是难过，只是……羡慕。
羡慕这种情绪，大多都是羡慕旁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但很少庆幸自己拥有旁人没有的。譬如……她便没有自己的地位和尊容……是吧？毕竟，父亲也说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商贾之女。
可是……真的只是如此么？
……
李涵月这些日子不大好过。
太医们对她的脸下了斩钉截铁的定论，全国上下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皇帝更是命她搬出了皇宫住到空置多年的公主府，府中下人都是宫中调拨，大多都是皇帝眼线。
是以，如今她的一举一动，每日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在皇帝耳目之下，也因此，将军府也不过是三两日派人过来问询一番以示关切，例行公事，旁地却是半点没有。
甚至，她听闻以将军府为首的官员都在大力劝说陛下选秀，而将军府已经选好了母亲的远房侄女，一应关系流程都已打点完毕，就等着陛下首肯。
然后，新人入宫，诞下新的子嗣。
而她李晗月，曾经车狮国唯一的皇族子嗣……正式沦为弃子。
她……不甘心。